赵桔又与其他人的酒杯倒满,才回答:“小侄平常有两大嗜好,一是望天,一是看地。一看地上有无无主之铜钱,拾了也算发个利市。一望天上则是期盼有鸟雀从头上飞过,好打下来拔毛凑把羽扇。”举桌大笑,黄启宏虽知道赵桔暗讽他雁过拔毛,却也觉好笑。
赵桔继续说:“小侄兢兢业业,聚沙成塔,才攒下一份家当,人家便说我发财了。”听到这里,黄启宏才明白赵桔是在为自己开脱,不由心生感激。
想不到赵桔又来打诨说:“哎,当也有意外,想当年我刚攒下四百两银子,埋在地下,却被汪老伯父发去了,至今未肯归还。”很多人听过这段笑话,又都笑。汪伯彦指着他说:“贤侄,上次明明说好是三百两,怎么还说四百两。”赵桔笑说:“大人们作证,汪伯父今儿他终于认了。”房内哄堂大笑,赵鼎正色说:“司空还是将钱还了,省的这小子老来鸹臊。”汪伯彦索性道:“我便是不还他了!”许多人都笑到喘不过气来。
赵桔等到众人稍息,对黄启宏说:“既然黄尚书为国积富,晚辈也不好驳您的话,设关以前漏的税我们府里便笼统补了,五百万两!再多就没有了。”“啊!”众人都张大了嘴合不拢,黄启宏把扇子也掉地上了。他捡起扇子起身问:“侯爷您说多少?下官怕是听错了。”“五百万两!足银!给您汇丰银票也可以。”
黄启宏好一阵激动,许久回复过来道:“侯爷,您的心意下官是领了,可五百万两实在太多,减去五十万两好不好?”两位相爷对着他一阵讥嘲:“黄震声,你当得是小气加不客气,发了大财还作这般勉强样子。”黄启宏脸上一红,笑说:“户部不是没钱嘛。”“去!”
赵桔坦诚说:“晚辈这回出洋,也带回一些私货贴补,那五百万两就无须减了。免得御史大人们参我。”汪伯彦一拍胸脯:“谁敢参你,老夫隔日也把他参了!”赵桔笑说:“那就不用了,伯父什么时候手头松了,将三百两还与侄儿便好了。”汪伯彦对赵亿说:“公爷,您管管你家儿子,催钱端是太狠。”赵亿笑说:“理他做甚?还怕他去告?告赢了也是他吃板子。”众人皆笑。
午后,一干人又去湖边喝茶。许多客人见到一群紫袍在那边嗑瓜子聊天,蔚为奇观,都避在远处不敢靠近。却有一女子袅袅婷婷走了过来,眼光吸引,一群人议论纷纷:“这是谁家女孩儿,长得如此标致?”“定是右相的孙女,不然岂敢过来。”赵鼎否定:“不是!”“瞧瞧,摆起来跟杨柳似的,煞是好看。”“脸也长得秀丽,如天女下凡。”“愚兄估摸她是狐狸精变的。”“大白天她还能出来?”“有道行!”众人酒多了一通乱说。
吕颐浩道:“噤声!她要听见了。”赵桔一看便认出是花家小姐,便躲在老爹身侧希望不让她发现。可花姑娘还是径直走过来,赵桔只能离座起身,一桌大臣也不知所以,跟着他也都站起来。
花淡茉见他们都起身,心中打鼓:“这里面随便哪一个都比自己爹爹品级高出许多,难免其中还有当朝宰相。”可骑虎难下,壮着胆子来到桌边,深深一福道:“奴家见过各位大人。”
赵桔马上出来说:“花姑娘莫怪,小生吃酒忘了下午之约。”“咦!”一桌人惊讶望他。赵桔说:“你们不要‘咦!’,让晚辈同你们介绍。”说着先说了花家小姐来历,再让花淡茉见过左相右相、御史大夫和其他尚书和学士。淡茉连连下福,腿都要蹲酸了。心中却惊:“这整个朝廷,除了圣上基本都到齐了。”
赵鼎坐下问:“女孩儿,你来这边何事呀?”淡茉倒也认的清楚道:“赵相爷,奴家昨晚与赵太尉约好了午后谈文,看到他,便过来见礼。”“哦。”在座同声回应。赵桔怕他们起哄,连忙说:“晚辈确是忘了,现在便陪花姑娘去说话。”说着便要引着淡茉离开。
“站住!”二相齐声道。赵鼎对花小姐招手说:“女孩儿,你过来,坐本相身边。桔儿,你搬张椅子过来。”淡茉微笑欠身在赵鼎身边坐下,赵鼎问:“你说昨晚见的太尉,是什么时辰?”“回禀相爷,那时差不多子时左右。”“嘶!”一口冷气后赵鼎又问:“在何处?”淡茉笑着指大楼廊下:“在那里。”赵鼎松了口气问:“还有别人么?”“奴家带一丫鬟,太尉有四名随从,都在看雨景来着。”
众人都觉失望,很多人自顾去观湖聊天。吕颐浩不死心,问赵桔:“果真如此?”赵桔不满道:“就是如此,吕相还要我们怎的?”吕颐浩毫不在乎赵桔呛他,对淡茉说:“下次有事来找伯父,张崧岳一向糊涂,他不帮你我帮你!”“多谢吕伯父,我家干爹还是照顾女儿的,不过有您关照,侄女便更加安妥了。”淡茉恬然笑说。
之后,淡茉和一干大人饮酒歌赋,从容而仪态端正,一群紫袍都是喜欢,觉得赵桔运气不错。
将近傍晚,赵鼎开言:“今日湖上清新,我等叫了画舫去湖心吃酒如何?”“好!”大臣们都叫。黄启宏兴奋道:“今晚都莫要与我争,晚辈来会钞。”“轮不到你。”赵鼎开言制止:“本相一概与你们担待!”说着就叫一个随从过来,命他快马寻支最大的画舫划过来。
在等画舫中,大食公主和侍女们下楼来湖边晚餐,赵桔看见过去说话。没说几句,淡茉过来催:“吕相他们叫你呢。”香奈儿见她出众,问赵桔:“这位姐姐是哪里神仙?”赵桔一时窘迫支吾:“这个。。。那个。。。”淡茉笑说:“公主殿下莫要想岔,一般世交而已。”说着回身便往画舫去,耳中听见身后公主问赵桔:“什么叫世交?什么又而已?你们而已了么?”赵桔慌忙“嘘”声道:“轻点!她耳朵尖着哩!”淡茉一抹淡笑,展袖摆裙向前走去。
香奈儿看着她的身影怒道:“赵大帅,这分明是个妖精,你莫要被她迷住。”赵桔见画舫上老爹招手,连忙说:“好了,好了,我自有分寸,有事明儿再说。”“不好!我也要去。”赵桔无奈道:“好好,我们一起去。”
香奈儿一路招展问:“我这般走,比那妖精走的好看否?”赵桔不敢说她慢,只告饶道:“您最好看了!公主殿下,别人都等着哩。”公主觉得满意,拉着赵桔袍袖就上了画舫。
公主入了画舫,难免一番见礼,众位大臣见她和赵桔亲密,就又心生好奇。偷看花家小姐也是在意,心想今晚这场好戏可不能错过。
在画舫刚要离开宾馆码头的当儿,有大内侍卫过来喝住。随后,皇帝赵构便过栈桥上了画舫。群臣和公主等人连忙施礼,赵构叫免礼后笑说:“二相都在这里快活,下次记得要叫上朕。”见到赵桔,便把他拖到一边小声说:“桔弟,你好是不小心,送给你表姐的南洋水果都臭了,太臭了!屋子里都呆不住。”赵桔问:“您说的可是榴莲?”赵构说:“我也搞不清楚,就是那像狼牙棒的便是。”赵桔暗暗后悔忘了关照唐杼,忙问:“娘娘吃了没?”“臭了怎么再吃?”“可惜!”
赵构关切道:“这一段桔弟可要小心,你家表姐可能要对你不利。”赵桔连连拱手道:“多谢九哥提醒。”
二人一番窃窃私语,其他人也不敢落座,等他俩说完,才请了圣上上座。酒菜早已上齐,赵构待众人坐定,便命开席。席分两桌,公主和侍女占了一大桌,赵鼎和赵亿带着几个尚书去陪。吕颐浩叫了花淡茉坐他身边,和官家一桌,声称新认的侄女。赵桔想去香奈儿那一桌去坐,被官家止了,坐在他左手。
泛舟湖上,画舫内气氛渐渐热烈,君臣间也无隔阂,插科打诨,拿了酒互敬互饮。其中淡茉言语得体有趣,引得赵构大生好感,连连在赵桔面前夸赞。
今夜的西湖并不宁静,许多画舫和小舟在湖上游梭,赵桔还依稀望见一艘画舫上三个南洋国王也在歌舞饮食。灯火映照,孤山塔影。汪伯彦望着窗外提议:“今晚泛舟,少不得诗词助兴,老夫便来一首诗凑趣如何?”举座叫好,请他吟来。
汪伯彦早有腹稿,当时便吟:“山外青山楼外楼,西湖烟雨锁千愁。暖风入窗醺人醉,水月一片在杭州!”吕颐浩笑说:“大司空好是无耻,把黄浦侯的旧诗拿来应付。”汪伯彦摇手道:“左相差矣,黄浦侯只赋了前三,后一句才是难得。”淡茉说:“京城之中,都在续太尉那首‘山外青山’,汪大人续得却是最好。”赵构也赞道:“当是最好。”
正当赵桔为剽窃了林升诗句而汗颜,士大夫们也起了哄闹,纷纷作诗填词,都御景生情。有些还将香奈儿和花淡茉寄寓其中,一时江山美人,不一而足。
赵桔听了都觉不错,自己脑子里凑了一首便觉有些平庸,当时不敢拿出来显。花淡茉却不肯放过他,说:“传闻黄浦侯诗词冠绝天下,今日文星荟萃,侯爷何不赋诗一首?”吕颐浩击掌道:“小太师躲在一边吃酒,我们倒忘了他了,快快献诗上来。”赵桔在理想和现实中选择许久,衡量宋朝还是以文重人,最后还是选择了妥协,把那南宋杨万里的诗给抄了:“毕竟西湖六月中,风光不与四时同。接天莲叶无穷碧,映日荷花别样红。”一时间,舫内一片称颂,这诗不算是绝佳,也算是古今少有。
赵构大喜,忙唤纸笔,说:“桔弟又出佳句,我当录了给娘娘看。”一时那些文官都来了兴致,命小二撤去桌上盘碗,只留酒杯酒壶。都要来纸笔和官家一起写。
丝竹声中,各人先写了自己诗词,再又抄了赵桔诗句,其后互赠互换,好不高兴。香奈儿看着无趣,对赵桔招手。赵桔酒到微酣,笑着走到她身边问:“公主大人有何吩咐呀?嘿嘿!”香奈儿皱眉道:“赵大帅,那花小姐是你什么人?你好像有点喜欢她?”
赵桔回:“素昧平生,不太熟,三分熟而已。呵呵!”香奈儿知道他又在取笑,恨道:“再不理你了!”赵桔一看她发脾气就来劲,歪头看说:“啊呀,生气呀?啧啧,眉毛成了一条线还这么好看。”公主知道说下去必定要吃亏,仰头再不与他说话。
那边赵构叫:“桔弟,你来瞧瞧我这字如何?”赵桔只能放过香奈儿过去看。一看之下,忍不住夸赞:“陛下的小楷越写越好了,雍容中带着一分潇洒,十分难得。”赵构能得到他的赞扬也是高兴,说:“桔弟也写一幅,我们换如何?”
赵桔仗着酒兴,也不推辞,花淡茉一旁与他研墨,他谢过便写。久闻赵桔书法精湛的大臣们都围拢过来看。当赵桔写出题目:“西子湖上赠圣上”时,他们的眼珠都要掉地上了,再无人说话,眼看着他将整首诗抄录完毕。
良久,画舫内轰动,大臣们七嘴八舌指点评论,一致认定当朝冶墨无人能出其右。淡茉也看得惊心动魄,心想:“就他一个二十岁不到的人,怎么书笔法度好似临过百年字的耆宿?!”赵亿也看着奇怪:“桔儿的字自从在武夷山中失踪一次后,便脱胎换骨,眼下居然到此境界,难不成真遇上仙人了?”一群大臣虽觉不可思议,却无暇他顾,都求着赵桔再写了送予他们。
赵桔平时练字后都会当场在铜盆中将纸烧了,给人的书信也是故意生涩,生怕被行家看了起疑。今儿是酒喝多了,一时放开手脚,搞得难以收场。欲罢不能之下,索性都答应了一张张拿来写。
先写了一幅送予赵鼎,赵鼎拿在手里微微颤抖,说:“桔儿,等你有空时再与爷爷写两幅好不好?”赵桔道:“不好!今儿是吃了酒,手风顺,下次便没这么好了。”“无妨无妨,定差不了那里去,爷爷不会叫你白写的。”吕颐浩在他身后急道:“赵相,请您让一让,待会黄浦侯酒劲过去便不妙了。”
一时间,大臣们按朝班排队,等着赵桔墨宝。有人精明,求字前还先敬他一杯酒,生怕赵桔酒劲消退,笔法也落下去几分。最后,淡茉也替自家干爹讨了一幅,香奈儿虽看不懂,却也要赵桔写了送她。
皆大欢喜后,众人结束了夜宴,回湖西宾馆留宿不提。淡茉在同赵桔道别时,提醒他:“太尉,我家干爹这几日一直念叨您,明儿您拨冗去一趟吧。”赵桔也记着要为“西游记”作序,便答应了。